踏歌的民族

来源:《湘西工作》2022/9 作者:刘 建 2022-11-02 10:03

山地民族的文化传承总是充满了诗意,神奇又浪漫,缠绵而悠远,像窗外的高山流水,像门前的朝晖夕烟,无论脚下的路多么遥远坎坷,他们总是踏歌而行。

踏歌而行是什么样的姿态呢?是舞蹈。

因为工作关系,我时常接触湘西的舞蹈,我能看见那些灿若山花的律动,那些朴实而灵动的舞蹈在云蒸霞蔚的山水间摇曳生姿,它凝聚着眉峰上的智慧,闪动着眼波中的期盼,飞扬着胸怀里的浪漫,招展着天地间的豪情,为神秘的湘西增添了无穷的色彩。

在我看来,湘西的舞蹈之美至少有三种迷人的魅力:历尽沧桑的岁月之美、众志成城的群体之美、百花争艳的风情之美。

岁月之美

远古时代,由于人类对自然探索的局限,和未知领域的互动多表现在虚无缥缈的精神层面上,巫以驱鬼、傩以娱神,这种精神对自然的呼唤,寄托了太深的心愿和渴望,也播种了太多的神奇与旖旎,作为沟通人神之间桥梁介质的宗教祭祀活动由此产生,伴随着祭祀活动的歌舞也随之滥觞。

这些祭祀舞蹈形式其实出现在很多民族的文明初始,但鲜有湘西这般大规模完整保留下来的原始形态,湘西土家族的毛古斯、梯玛神歌,苗族的傩堂舞、绺巾舞等就是这种保留至今的祭祀舞蹈,除了服装道具的材质款式和演出环境的变化,其根本主题和核心内容基本保留着数千年前的形态。

诸多专家学者考证,湘西土家族的毛古斯应该是中国舞蹈最初的原始形态,因此他们将毛古斯称为中国舞蹈的活化石和中国戏剧的活化石,由此可见,湘西这一古老的舞种在中华文化的百花园中占据不可撼动的地位。

原始人类没有今天这样的创意理念,他们用一些自己所能实现的朴素方式表达着心中的憧憬,毛古斯就是一种对族群繁衍愿望的艺术表达。

毛古斯的舞蹈方式粗犷而简洁,拥有比较完整的主题线条,整个舞蹈通过梅山神祭祀、围猎农耕和娶亲繁衍等情节展开,展示了父系氏族时期湘西土家先民的宗教信仰、生产方式、生活态度和风情习俗,既表现出完全符合当时环境的原始状态,也流露出经过艺术处理的人类早期文化特征,舞蹈中作为男性生殖器存在的道具贯穿整个舞蹈的始终,连接起舞蹈后部的娶亲环节,很好地诠释了土家先民的生殖崇拜和他们对“族群繁衍”这个人类学概念的认知和追求。

除了毛古斯,湘西早期还有很多起源于祭祀的舞蹈形式,傩堂舞、围鼓舞、跳丧舞等都是人类从石器时代进入青铜时代阶段流传在湘西酉水和沅水流域的早期舞种。

著名考古学家柴焕波先生在其《湘西古文化钩沉》一书中指出:“从殷代开始,不堪徭役、战乱之苦的百姓从洞庭湖平原和其他一些地方向深林密箐的湘西地区逃亡,山川阻隔、道路崎岖的湘西大地因此成了历代人民逃亡的避难所。这些流亡而来的人们包括最早的三苗、古越人、巴人等,他们的进入,带来了新的生活方式,打破了武陵山区冗长的历史节拍,形成了多民族并存杂居的历史格局。”

民族融合必然带来文化冲撞,而文化冲撞也必然带来艺术的繁荣,湘西歌舞就是在这样一种时代背景下不断地诞生、传承、发展,溅射出文明的火花。

土家舞蹈——毛古斯

群体之美

湘西舞蹈出现在官方文字中的最早记录是在周,据东晋常璩编纂的《华阳国志》记载,武王伐纣的牧野之战,周朝的军队中就有“濮人歌舞以绫之”。

濮人就是现在土家族的先祖,他们以随军祭祀的身份存在于周武王的部队,为战死的士兵招魂,用祭祀舞蹈来诅咒敌军、鼓舞士气。“绫之”是指用巫神之术克制敌军,文献中的记叙为“濮人”,而不是某一个人,说明这个祭祀活动的主导者是一个群体,而不是某一个祭司,这也就揭示了湘西舞蹈的另一个重要特征——群体性。

数千年来,由于湘西少数民族在抵御外敌、谋求生存的发展历程中,一直是以族群的方式面对险恶的环境,这种情况造就了湘西土家族和苗族非常丰富的群体舞蹈资源,也使得民间的舞蹈传承体系非常完善。无论是苗族的鼓舞、接龙舞、跳花舞、绺巾舞,还是土家族的摆手舞、铜铃舞、厄巴舞、赤膊溜等,都是以群舞的方式出现的,湘西没有作为个体存在的舞蹈王者,只因为一旦离开群体这个概念,湘西舞蹈就失去了生存的基础。

可以说,湘西的群舞是世界上最具震撼力的舞蹈形式之一,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土家摆手舞和苗族的鼓舞。

很多人都熟悉那首描写土家摆手舞的竹枝词:“红灯万盏人千叠,一片缠绵摆手歌。”大摆手场面出现在盛大的庆祝活动中,平常年景并不多见,但是小摆手的群体性场面却是寻常百姓庆祝年节时常有的。摆手舞仍属祭祀舞蹈的一种,它以土家祖先和农耕神灵为祭祀对象,以诸多生产生活性动作为主体舞姿,结构很简单,场面却很宏大。

土家的摆手舞之所以流传很广,与它的参与门槛很低有关,上到土司下至平民,土家人人会跳摆手,田间地头、院落场坪都可随地起舞,摆手舞的舞蹈动作中有个非常有特色的“同边手”姿势,就是因为场地限制而形成的,这样的动作即使是在很狭窄的田间阡陌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因为有如此壮观而又如此统一的群体性协调,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凶残如倭寇也会在湘西土家儿郎面前不堪一击,更加不难理解为了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湘西人前赴后继、英勇牺牲,付出了八万多优秀儿女的生命。

土家如此,同气连枝的苗族亦然。

历史学和人类学的诸多史料都记载着苗族迁徙的事件,苗家人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随时都要面对来自险恶环境、战争灾难的生存压力,但是这个顽强而执着的民族一路走来,用勤劳和智慧创造了灿烂的文化,而苗族鼓舞就是伴随着他们披荆斩棘、勇往直前的最有力的武器。

鼓是战鼓,是向前的冲锋号,齐鸣的鼓声能穿透黑暗,震天的鼓声能吓破敌胆;鼓也是丰收鼓,雄壮的鼓阵能告慰天地,热烈的鼓舞能欢庆丰年;鼓还可以是迎亲鼓、跳花鼓、围堂鼓、撼山鼓,苗家的喜怒哀乐都在里面,儿女的浪漫情怀尽显其中。

在湘西苗寨,小孩子从四五岁就开始在倒扣的背篓或者吊脚楼的壁板上练习打鼓,只要有与苗鼓相关的活动,男女老少必定争先恐后参与其中,他们可以放弃手头的生计从几千里外赶回家乡,也可以通宵达旦守候在村口,只为给载誉而归的苗鼓队放上一挂庆功的鞭炮、送上一口洗尘的茶水。州庆期间,国家级非遗项目苗族鼓舞传承人、第二代苗族鼓王石顺民负责指导“鼓舞群山”这个节目,就在排练过程中检查出了肝癌晚期,她悄悄将检查报告藏了起来,瞒着大家每天坚持排练,直至倒在她一生挚爱的苗鼓旁。

还有更多不为人所知的故事,讲述着苗家人对鼓的痴情,可以说,鼓已经脱离了艺术的范畴,是一种融入了苗家人血脉的情怀,比他们的生命更加重要。

风情之美

少数民族所聚居的山地多为封闭之所,习俗别具一格,文化自成一脉,湘西少数民族作为中华民族大家园中的一份子,自古便是山花烂漫、风情万种,湘西舞蹈发乎其中、薪火千年,亘古不变地招展着浓郁的风情。

原湘西州民族歌舞团原副团长、国家一级编导、国贴专家胡明珠在她的大半生时光里创作编导了大量湘西的风情舞蹈和舞剧,这些作品立足土家族和苗族两个湘西主体少数民族的生产生活,借鉴湘西原生舞蹈艺术的表现形式,用精美的构思和精巧的编排将湘西舞蹈艺术的创作水平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踩瓦泥》《簸谷》《踩花鞋》《梳头溪》《边边场》,这是胡明珠编创的一组风情舞蹈作品,仅仅是听到标题,一幅幅鲜活的场面便会浮现在眼前,这些风情各异的舞蹈,将湘西少数民族生产生活中最常见的场面搬上舞台,明媚的笑声荡涤了劳作的艰辛,甜蜜的爱情融化了生活的苦难,自由的天性冲破了贫穷的桎梏,浪漫的情怀绚烂成漫天的彩霞。

这些年来,原湘西州民族歌舞团打造了大量的舞蹈艺术精品,大型民族舞蹈诗《扎花女》,以一个湘西女儿与扎染的不解之缘为主线,诗化地展现了湘西少数民族绝美的风情和坚韧的精神;大型神话民族舞剧《凤凰》取材于湘西苗族的神话故事和落洞传说,作品用最美的舞蹈语言演绎了最壮丽的人生;大型民族舞剧 《马桑树下》更是站在时代的高度,回顾湘西这片红色土地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所做出的壮烈牺牲。这些优秀的舞蹈艺术作品无一不是扎根于湘西大地、依存于千年传承、招展着奋进旗帜、激昂着民族精神的精品力作。

湘西的舞蹈灿若星河,湘西舞蹈之美艳若山花,湘西的民族是踏歌的民族,他们历尽岁月沧桑,跨过雨雪风霜,走过一路风景,开出遍地繁花,带给世界无与伦比的精彩。

踏歌的民族,是一往无前的民族。

(作者单位:州文旅广电局)

责任编辑:徐夏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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